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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2004年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波罗的海国家")加入欧盟和北约,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地区的影响力显著减弱了。
外界很难理解,为何上述三国依然将俄罗斯视为其经济、能源领域和社会的潜在威胁。有人说,俄罗斯像其它大国一样在周边地区谋求影响力是很自然的,更何况在这些与俄罗斯有着共同的历史和紧密的文化经济联系的国家。表面上看,俄罗斯谋求影响力的做法无可厚非。欧盟和美国也希望在波罗的海地区施加影响力,无论波罗的海国家加入欧盟和北约之前还是之后。
真正引发忧虑的不是俄罗斯寻求地区影响力本身,而是俄罗斯的真正目标和实现目标的手段。俄罗斯的表态和政策显示出其在波罗的海地区和后共产主义的欧洲维持一个"利益专属区"的决心,尽管这常常与相关国家的意愿相悖。
本文旨在说明,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地区施加影响力的目的是限制波罗的海国家的独立并破坏其现有的政治、经济和文明上的选择。俄罗斯采取软硬实力相结合的策略来实现上述目的,通常使用一些隐性胁迫或者合法性令人怀疑的手段。
本文开篇总结了波罗的海国家最近十年的内部政治状况,继而讨论在能源领域施加影响力常用的胁迫、敲诈等硬实力手段。然后本文讨论俄罗斯施加影响力时相对"软"的手段--在文化、经济、政治和能源领域创建亲俄的关系网络,以及运用公共外交和大众传媒。结论部分,本文指出了俄罗斯影响力的局限。在波罗的海地区,俄罗斯政府和企业典型地使用了软硬结合的方式,导致俄罗斯的硬实力和软实力界限不清,外交行为和情报活动难以区分。
国内政治状况
尽管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已经成功转型为市场经济的民主政体,但其政治体系仍未摆脱分裂和政商结合等体制性缺陷。因此,波罗的海国家的政治极易滋生腐败,从而为俄罗斯势力的渗透提供机会。此外,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的俄罗斯族人口众多,这也是俄罗斯能够以共同语言、共同价值和共同利益为基础成功建立关系网络的重要原因之一。
波罗的海国家内政的主要特点是有许多弱小的政党在争夺权力。本世纪初的十年,这种情况在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尤其明显,爱沙尼亚情况略好,不过近几年立陶宛的情况有所好转。其实单从议会中的政党数量和商业利益集团的影响力来讲,波罗的海国家与其它欧洲国家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波罗的海国家的政治体系严重分裂,这就给刚建立不久的民主政府带来了额外风险。政治体系分裂的原因有很多方面:法治环境薄弱、体制性缺陷、责任和问责机制有待完善、私有和公共领域以及大众媒体的专业精神十分薄弱,等等。因此,那些新成立的弱小政党就更容易受到俄罗斯等第三方施加的影响。波罗的海国家的政府也很脆弱,通常不能持续一个完整的任期。21世纪最初十年一直盛行联合政府,从最近几次选举开始,通常是二到四个政党或政党集团组成联合政府。虽然在欧洲的政治大环境中联合政府屡见不鲜,但在波罗的海国家,敏感议题可能导致政府垮台或政党分裂,使其对俄政策难以连贯统一。这种情况加强了俄罗斯在上述三国的影响力。
政商结合,或者说商业利益的高度渗透,是促进俄罗斯影响的又一因素,这种情况在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尤甚。这些新近建立的国家经济总量较小,在出口和能源方面依然依赖俄罗斯,政党融资活动腐败盛行、透明度低,因而商业利益集团的影响很强。本国商业集团和俄罗斯商业集团都参与政治游说、政治献金活动,使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国家获益。这些商业集团包括当地从事对俄出口的贸易公司,活跃在能源和运输领域的当地公司,以及在当地运营的俄罗斯石油和天燃气公司。尽管可供查阅的文档资料十分有限,但波罗的海国家相关决策者的非官方言论和媒体的相关报道都涉及上述活动。后文将具体论述。
波罗的海国家内部状况的最后一个结构性特点是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的俄罗斯族人口,在两国均占总人口的大约30%,这是苏联时期的遗产。虽然人数众多,这些少数民族人口在21世纪最初十年对政治进程的影响十分有限。原因之一是,代表俄罗斯族人口的政党没有参与任何联合政府。另一个原因就是,大约15%的俄罗斯族爱沙尼亚人和俄罗斯族拉脱维亚人还未取得公民权,所以不能参与投票。然而,近年来,代表俄罗斯族人口的政党实力逐渐增强。在2011年拉脱维亚议会选举中,主要代表俄罗斯族利益的和谐中心联盟(Harmony Centre)所得票数位列第一。尽管和谐中心联盟并未获邀加入联合政府,和谐中心联盟的主要领导人尼尔·乌沙科夫(Nil Ushakov)自2009年起一直担任拉脱维亚首都里加市市长。爱沙尼亚的情况十分相似,最受俄罗斯族欢迎的中间党(the Centre party)在爱沙尼亚首都塔林的政治活动中占据主导地位,其领袖就是塔林市市长萨维萨尔(Savisaar)。可以预见,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的俄罗斯族少数民族人口越来越多地参与政治,就会在两国的国家决策中获得越来越大的影响力。
能源领域的硬实力
波罗的海国家政治碎片化、商业开放、民族多元的内政环境为俄罗斯施加影响力提供了诸多机会。尽管波罗的海国家已经加入欧盟和北约,俄罗斯还是明里暗里使用胁迫手段,将其控制在自己的政治、经济和能源势力范围内。其手段从公然制裁、建立和利用关系网络、经济奖励到公共外交皆有,各种手段相结合就淡化了胁迫的色彩。21世纪最初十年俄罗斯采取了一系列硬实力策略,包括抵制波罗的海国家的商品、制裁对波罗的海国家的运输和一场针对爱沙尼亚的网络战,但其施压的焦点一直都是能源领域。原因显而易见,三国大约90%的石油和几乎100%的天然气都依赖于俄罗斯。
能源领域是俄罗斯施加影响最明显的领域,除了上面提到的胁迫政策外,能源领域固有的结构性特点也是造成这种结果的一个重要原因。由于国内缺乏资源,且苏联时期遗留下来的输油管道、电网和天然气网络等基础设施无不与俄罗斯紧密联系,因而波罗的海国家依然对俄罗斯能源高度依赖。
之所以形成目前这种对俄依赖,波罗的海国家并非全无责任。面对耗资庞大的能源多元化项目,决心不足、体制效能低、执行力弱的波罗的海国家可以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纸上谈兵之外,实质的进展仅限于2007年完成的芬兰和爱沙尼亚之间的电力联网项目"连接爱沙"(Estlink)和1999年启用的可以接收国际市场原油的拉脱维亚布廷格(Butinge)石油港口。尽管波罗的海国家大力支持欧盟委员会的波罗的海能源市场互联计划(BEMIP),该计划涉及的大部分项目都还停留在规划阶段,像与瑞典的电力联网、与波兰的电力联网、与波兰进行天然气联网、建设液化天然气港口和在立陶宛的维萨吉纳斯(Visaginas)建设新的核电站,等等,这些提案目前无一进入执行阶段。
石油制裁
俄罗斯以能源为手段进行胁迫的做法并非针对波罗的海国家。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俄罗斯就已将能源作为向许多前苏联国家施加地缘政治压力的工具了。在普京任期内,能源成了俄罗斯达成外交政策目标的惯用手段。2000到2006年之间,俄罗斯暂停能源出口差不多40次,首当其冲的就是独联体国家和中东欧国家。最近几次与波罗的海国家相关的事件包括2003年起停止向拉脱维亚的港口运营商文茨皮尔斯港口公司(Ventspils Nafta, VN)供应石油,2006年起停止向立陶宛的Ma?eikiu Nafta(MN)石油冶炼厂供应石油,以及2007年5月多次中断对爱沙尼亚的铁路石油运输。
上述事件的直接原因都是波罗的海国家政府实行与俄罗斯利益相悖的政策,俄罗斯则以能源相惩罚,指望其改变相关政策。关闭通向立陶宛MN石油冶炼厂的输油管道,就是俄罗斯利用能源手段惩罚不合作国家的典型例子。有些研究者坚持认为俄罗斯的能源政策主要由实用主义的经济考量驱使,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在MN这个案例中能源的确被俄罗斯用作了武器。虽然之前立陶宛的Druzhba管道也经历过几次原油供应暂停,但这次对MN的停供一直持续至今。俄罗斯方面称,管道关闭是由技术问题造成的。但在立陶宛的精英们看来,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因为2006年5月立陶宛政府刚刚批准将MN冶炼厂的所有权从俄罗斯的尤科斯(Yukos)公司转给波兰国营石油公司(PKN Orlen),紧接着俄罗斯就宣布管道出了故障。立陶宛政府和俄罗斯政府心照不宣,表面上说是由于管道故障而停止供油,实际上是俄罗斯企图破坏这笔交易,使MN炼油厂落入俄罗斯公司的手中。由卢克(Lukoil)公司收购立陶宛的炼油厂才是克里姆林宫的理想选择,因为卢克公司一向与俄罗斯政府紧密合作。然而双方互不相让,最终俄罗斯既没能插手MN的私有化,也没能改变立陶宛政府对其染指本国能源领域的戒心。
关于俄罗斯停止向拉脱维亚文茨皮尔斯港口公司(VN)的港口设施供油的情况,则和MN的例子差不多。和立陶宛的情况一样,导火索就是拉脱维亚政府阻碍俄罗斯向VN投资。2002年,俄罗斯国家石油管道运输公司(Transneft)和卢克公司等俄罗斯石油公司表达了收购VN的意愿,因为VN是俄罗斯石油出口的第二大港口,也是俄罗斯在境外最大的出口港。经过漫长的交涉过程,拉脱维亚政府和私有业主拒绝了俄罗斯公司的出价。2002年发生了多次停供,自2003年1月起国家石油管道运输公司就终止了对VN的原油供应,放弃文茨皮尔斯而将俄罗斯石油改道运往俄罗斯自己的港口普里莫尔斯克(Primorsk)。但是拉脱维亚政府和VN的所有者并没有让步,俄罗斯公司也尚未购得港口设施。
比起立陶宛和拉脱维亚的情况,2007年5月俄罗斯切断向爱沙尼亚的石油供应时其政策的胁迫性更加明显。在立陶宛和拉脱维亚,还可以说俄罗斯的动机一部分是经济优先,试图改变投资政策;相比之下,在爱沙尼亚,俄罗斯是试图影响其国内政治决策。爱沙尼亚-俄罗斯间的能源紧张开始于2007年4月,当时爱沙尼亚政府决定将一座苏维埃时期的纪念碑从首都塔林的中心地区移至一个军事公墓。对俄罗斯来讲,纪念碑代表着苏联的辉煌,也是民族认同的重要标志;而对爱沙尼亚民族来说,这纪念碑却是苏联占领和压迫的屈辱标志。此事引发了两国外交关系紧张,之后在2007年5月2日国有企业俄罗斯铁路公司(Russian Railways)借常规轨道维修为由中止了俄罗斯原油、汽油和其它资源向爱沙尼亚的铁路运输。
爱沙尼亚的决策精英们当然知道,这些停供都是有政治目的的。爱沙尼亚人普遍认为,随后发生的大约1500名当地俄罗斯族的暴乱和针对爱沙尼亚网站的网络攻击都是由俄罗斯组织支持的。此事是否属实尚难下定论,但可以确信,俄罗斯政府和一些支持暴乱的爱沙尼亚政党和组织是有联系的。一些暴乱者是由俄罗斯支持的右翼团体守夜人(Nochnoy Dozor)和极右亲俄的俄罗斯族青年团体纳什(Nashi)的成员动员起来的。据爱沙尼亚情报部门称,俄罗斯驻爱沙尼亚大使馆曾与示威活动的组织者举行过会议。爱沙尼亚中间党批评政府,并与暴乱者站在一边。众所周知,中间党与普京的统一俄罗斯党(United Russia)关系密切,双方曾在2004签署过合作协议。
上述事件一方面显示出俄罗斯的硬实力策略,另一方面也突出了俄罗斯权力和影响的局限。尽管俄罗斯催促爱沙尼亚政府下台,但来自改革党的爱沙尼亚总理安德鲁斯·安西普(Andrus Ansip)岿然不动;而且爱沙尼亚也没有改变政策,依然坚持转移纪念碑。安西普政府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几个月后俄罗斯恢复了对爱沙尼亚的能源供应,双边贸易也恢复到危机发生之前的水平。爱沙尼亚的盟友们显示出坚定的决心,态度越来越强硬。"纳什"分子被申根国家列入黑名单禁止入境,北约在爱沙尼亚设立网络反恐中心,还制定了波罗的海地区防务应急计划。从短期效果看,俄罗斯硬实力失败了。
表面上看俄罗斯决定停止波罗的海国家的石油供应是对其政策的一种惩罚,但波罗的海国家的政策实际上不过是催化剂,加速了俄罗斯与邻国关系"经济利益优先(economizing)"的能源大战略的实施。从本世纪最初十年开始,俄罗斯就已经在大规模、有计划地将向西方国家的能源出口从原有的东欧路线改道至新建的、经由俄罗斯领土和港口的直接路线。
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剔除能源出口中的过境国家也是俄罗斯施加影响的一种手段。因为俄罗斯不再依赖那些过境国家,所以可以加强对其调控,但过境国家依然依赖于俄罗斯的石油供应。俄罗斯可以更方便地对波罗的海国家等过境国实行石油停供,因为这不会给俄罗斯自身出口带来风险。随着2001年波罗的海管道系统(BPS)完成和2006、2008年普里莫尔斯克的两个石油港口建成,俄罗斯更新了能源出口的基础设施,用于出口路线改道。下一步,俄罗斯计划扩大BPS,完全绕开白俄罗斯和波罗的海国家,这样到2015年,俄罗斯西北港口乌斯季卢加(Ust-Luga)、普里莫尔斯克、维索茨克(Vysotsk)、加里宁格勒和摩尔曼斯克的吞吐量就可以翻一番。这样,以后再减少或者停止对波罗的海国家的石油供应就更容易了。
天然气孤立
俄罗斯通过天然气领域向波罗的海国家施加的影响比通过石油影响更强,因为波罗的海国家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比石油更强。原因有二。第一,石油是在国际市场进行交易的,所以三个波罗的海国家都有能力通过其波罗的海沿岸港口从俄罗斯以外的国家进口石油和石油产品。相比之下,波罗的海国家进口天然气的基础设施仅限于苏联时期的管道,因而完全依赖于俄罗斯。第二,与双方在石油贸易中的关系不同,俄罗斯向国际市场出口天然气并不一定要取道波罗的海国家,这样波罗的海国家就成了"天然气孤岛"。因此,俄罗斯可以切断对波罗的海国家的天然气供应,而这完全不影响俄罗斯向其它欧洲国家进行出口。不过,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曾经同俄罗斯进行过"天然气战争",而波罗的海国家却从来没有过。
这看似说不通,但实际上有四方面原因。首先,俄罗斯国企俄罗斯天然气公司(Gazprom)在波罗的海三国的国家天然气公司(EestiGaas, Latvijas Gaze and LietuvosDujos)都取得了控股权,从而保证了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利益。第二,俄罗斯政府在波罗的海国家当地的天然气利益集团中建立了很多与俄罗斯天然气公司联系紧密、行之有效的关系网络,使之成为俄罗斯运用软实力的工具。除了三国的国家天然气公司,所有的当地天然气配给公司也都被俄罗斯的关系网络涵盖在内,例如Itera (在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运营)、Dujotekana、Stella Vitae和Vikonda (这三家在立陶宛运营)。第三,波罗的海国家的天然气市场对俄罗斯天然气公司来讲有利可图,因为波罗的海国家支付的是市场价,不像乌克兰和白俄罗斯那样能享受折扣。第四,俄罗斯一定程度上也依赖于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因为供给立陶宛的天然气管道继续延伸至俄罗斯的飞地加里宁格勒,而拉脱维亚Incukalns的天然气储存设施的所有权大部分为俄罗斯天然气公司所有,Incukalns的天然气储备不只供应波罗的海国家,也供应俄罗斯的普斯科夫地区。
欧盟的第三个欧洲能源一揽子指令要求分离运输系统经营者的所有权,将电力和天然气的运输和配给过程与生产过程分离,从而鼓励能源领域的市场竞争。但俄罗斯一直试图影响波罗的海国家的相关政策。如果波罗的海国家彻底执行欧盟指令,就意味着俄罗斯天然气公司对天然气运输管道的所有权和对天然气配给系统的所有权将分离。立陶宛选择的是"分离所有权"的选项,即能源生产公司将能源网络的设施和管理权都出售给与能源产业和其他能源网络经营者毫无关联的公司,这是欧盟委员会提供的三项分离措施中最严厉、也是欧盟委员会最鼓励的一项。
2010年,立陶宛的法律要求LietuvosDujos(37%股权属于俄罗斯天然气公司,39%属于德国意昂集团(E.ON),18%属于立陶宛国有,还有6%属于私有投资者)的运输业务与供给业务进行分离。这样,公司运输业务的决策权就会落入立陶宛政府手中。俄罗斯天然气公司、LietuvosDujos,甚至普京本人,都试图通过间接威胁提高天然气价格、使用国际仲裁和舆论攻击等手段来改变立陶宛政府的立场。但俄罗斯的全部努力都失败了,2012年5月俄罗斯天然气公司与立陶宛政府达成了关于分离所有权的协议,协议将于2014年11月生效。此协议生效将有可能削弱俄罗斯在天然气领域的影响力,长期来看还可能挑战天然气领域的既有利益格局。
与立陶宛不同,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寻求2014年之前豁免于欧盟的新天然气指令。两国的能源基础设施尚未与欧盟其他成员国互联,因而可以选择豁免。两国都选择了"独立运输经营者"(ITO)的选项,此项是要求最宽松、也是对俄罗斯天然气公司最有利的一项。拉脱维亚的经济部称,由于本国电力市场规模小且情况特殊,所有权分离会导致电力领域的分裂,这不符合国家利益。本来拉脱维亚就是牵头要求更宽松的所有权分离措施的成员国之一。知情者表示,Latvijas Gaze和拉脱维亚最大的俄罗斯天然气消费者国家电力生产公司Latvenergo在拉脱维亚政府制定能源政策和决定对所有权分离的立场时起了重要作用。拉脱维亚政府对所有权分离的态度,一部分也源于政府与Latvijas Gaze之间已有协议,授予其2017年之前的天然气供应和配给专属权。所有权分离意味着政府毁约,这会给政府带来巨额损失。俄罗斯天然气公司投桃报李,于2010年12月宣布将供应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的天然气价格降低15%,立陶宛则由于其所有权分离政策而不在优惠范围内。这符合俄罗斯的一贯作风,就是想让波罗的海国家明白,与俄罗斯合作就能获利,例如低价天然气,而与俄罗斯关系紧张能源价格就会对其提高。
俄罗斯试图在天然气领域施加影响力的另一个领域从其对加里宁格勒州的政策中可见一斑。加里宁格勒是俄罗斯的飞地,地理上与俄罗斯本土分离,中间隔着白俄罗斯和立陶宛。俄罗斯输送至加里宁格勒的天然气过境立陶宛而不经过其他两个波罗的海国家。虽说俄罗斯不曾切断对任何波罗的海国家的天然气供应,但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供应至加里宁格勒的天然气过境就成为立陶宛天然气供应的实质保障:只要对立陶宛停供就会影响到加里宁格勒,因为加里宁格勒是个能源孤岛,所有的天然气、石油和电力进口都要过境立陶宛。上世纪九十年代,立陶宛政府多次将此用作与俄罗斯政府讨价还价的砝码。不过,在二十一世纪最初十年俄罗斯启动了一项摆脱对立陶宛依赖的能源战略,计划修建天然气储备设施,并将加里宁格勒与北溪(Nord Stream)天然气管道相连接,这样俄罗斯的天然气就可以绕过波罗的海国家直接运至德国。天然气储备设施和通向加里宁格勒的管道分支一旦建成,俄罗斯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切断立陶宛的天然气供应了。
但也不是说俄罗斯在天然气领域的所有政策都不正当。原则上讲,俄罗斯天然气公司和其他俄罗斯公司希望通过收购当地天然气供应商和供给商来增加其在下游市场的份额,这也符合一般的商业惯例。同样道理,在欧盟指令威胁其利益时,俄罗斯天然气公司和俄罗斯政府通过政治游说来保障自身利益之举也在意料之中。俄罗斯希望加里宁格勒州摆脱对过境国家的依赖,这也可以理解。然而,俄罗斯影响力的真正性质引发了一些忧虑。俄罗斯的天然气公司并不是普通的商业实体,而且它们的行为也不都符合传统的商业逻辑。这些公司都是俄罗斯政府控制的,在俄罗斯的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政策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它们的行为旨在维系波罗的海国家天然气领域的孤立,无疑是波罗的海国家那些效忠于、服务于俄罗斯政府的既有利益集团的得力助手。
核能源
立陶宛从2008年起就开始规划在维萨吉纳斯建立新的核电站,以填补伊格纳利纳核电站按照欧盟规定关闭而造成的空白。其过程一波三折,恰恰反映出俄罗斯的硬实力策略不只是针对立陶宛政府,也同样适用于第三方投资者。立陶宛的决策者认为,若不是俄罗斯政府从中作梗,劝阻其他国家的公司参与竞标这项高达60亿欧元的项目,项目49%的股权本来应该归于其他国家的战略投资者。据信,德国和法国投资者都被俄罗斯劝阻而放弃竞标。2010年4月普京和意大利总理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会晤并商谈核合作之后不久,意大利国家电力公司(ENEL)也退出竞标。更令人生疑的是,2010年12月韩国电力公司(KEPCO)在最后时刻退出竞标,波罗的海国家认为这与俄罗斯国际统一电力系统公司(Inter RAO UES)邀请韩国电力公司参与俄罗斯在加里宁格勒和白俄罗斯的项目有关。在立陶宛的精英们看来,事态的发展方向如此,证明西方的决策者和商业经营仍将波罗的海地区视为俄罗斯的势力范围。目前,俄罗斯以外国家的公司在波罗的海国家能源领域投资的屈指可数:德国的意昂在三国的国家天然气公司中皆持有股份;芬兰的富腾集团(Fortum)持有爱沙尼亚国家天然气公司的一小部分股份;波兰国营石油公司于2006年收购了Ma?ikiuNafta。
俄罗斯还想方设法阻止爱沙尼亚、立陶宛、波兰等潜在的区域项目合作伙伴与立陶宛合作。俄罗斯计划在加里宁格勒建设波罗的海核电站(BNPP),第一个机组计划于2016年投入运行,这样就可以以低价挤占维萨吉纳斯核电站在区域市场中的份额。俄罗斯的代表已经开始讨好拉脱维亚市场,还向拉脱维亚政府官员做了项目介绍。怀疑者质疑BNPP计划究竟是否会付诸实践,因为这一项目会造成区域电能过剩。不管是真是假,BNPP都会扰乱维萨吉纳斯核电站潜在投资者的视线,阻碍其投资。然而,俄罗斯的强硬策略并不是国外投资者对维萨吉纳斯项目持谨慎态度的唯一原因。立陶宛的政策迟疑不决,过去五年发展缓慢,政府更迭频繁导致政策摇摆,且无法与拉脱维亚、爱沙尼亚、波兰等合作伙伴达成一致,再加上波罗的海的电力市场容量有限,这些都令外国投资者却步。
影响力的软途径
根据约瑟夫·奈的理论,软实力是一国依靠其文化、政治价值和对外政策吸引他国的能力,他国须认同其合法性和道德权威性。软实力可用于建立长期关系,塑造决策环境,因而有助于一国的公众外交。从这方面来讲,俄罗斯也建立了以共同利益为基础的关系网络来实现其目标。俄罗斯的软实力在于其有能力使用文化、政治价值,以及在某些领域依旧盛行的共同的商业文化来吸引和拉拢当地精英。但是与软实力的传统定义不同,俄罗斯的影响力不强调约瑟夫·奈所说的合法性和道德权威性。
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地区使用软实力,典型手法是在文化、经济和政治领域建立、维系和支持在当地有影响力的亲俄关系网络。俄罗斯维系关系网络主要依靠同胞政策,此外,拜苏联时期所赐,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的俄罗斯族少数民族人口众多,波罗的海三国的民众也都熟悉俄罗斯语言和文化。建立对俄忠诚的利益集团,要通过提供资助和建立代价昂贵的联系、契约来拉拢当地决策者。支持现存关系网络则涉及对俄罗斯少数民族人口及其组织,还有政治和商业领域其他的亲俄利益集团进行组织协助,建立私人和职业联系,提供金融赞助,以及实施媒体战略。文化、经济和商业领域的活动通常很难区分,因为政治影响力通常来源于经济和能源关系网络。同样道理,经济和能源关系网络往往重合,而且都依靠其与俄罗斯的文化联系而维系。
俄罗斯文化
在这一领域,俄罗斯的软实力是以苏联和俄罗斯文化为基础,也离不开其自二十一世纪初开始对对外文化促进投入的大量金融和组织支持。俄罗斯软实力既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教育体系和大众传媒中均有体现。俄罗斯文化出口的主要媒介和接受者是共同的语言、俄罗斯少数民族、苏联时期的遗产和商业关系网络。
总体来讲,俄罗斯高雅文化在波罗的海民众中广受欣赏和欢迎。俄罗斯文化活动通常都与政治无关,尽管其资金和支持通常由俄罗斯政府和当地商业利益集团联合提供。在三个波罗的海国家中,拉脱维亚可能是俄罗斯文化最大的接受者和消费者。拉脱维亚有个莫斯科之家(House of Moscow),是一家由莫斯科市政府资助的文化中心,自其2004年开业以来就在促进俄罗斯文化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拉脱维亚俄罗斯文化日"和"俄罗斯拉脱维亚文化日"也是俄罗斯文化传播的重要机制,这些两国政府联合支持的文化节是在2007年拉脱维亚-俄罗斯关系缓和后启动的。2007年和2008年的文化节大获成功,俄罗斯继而举办了更多高雅文化活动,加强在拉脱维亚的文化传播。这些活动通常是由当地商业集团组织和赞助的,这些商业集团要么是属于俄罗斯族人的,要么是其他在俄罗斯市场中占有一定份额的商家所有。例如,俄罗斯裔商人Vladimir Romanov所有的立陶宛Ukio银行组织了一项与俄罗斯艺术相关的年度慈善活动。俄罗斯和苏联的电影、音乐、电视节目等通俗文化对波罗的海国家各个年龄段的民众都仍颇具吸引力,不过更受那些俄罗斯少数民族人口欢迎。
体育运动是通俗文化加强俄罗斯软实力的另一种形式。2008年俄罗斯大陆冰球联盟(Continental Hockey League)将前苏联的诸多冰球队重新组织到一起,就是很好的例子。由俄罗斯天然气配给商Itera赞助的拉脱维亚Dinamo Riga冰球队是其中的活跃成员之一。此外,一些来自波罗的海国家的运动员选择为俄罗斯队伍效力或者在俄罗斯训练,因为这样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
俄语仍是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国家扩大影响力的重要工具,因为苏联解体之前接受教育的那些人大部分都以俄语为第一外语。在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俄罗斯少数民族占全国人口的约三分之一,所以俄语的使用更加普遍。然而,尽管近几年有所反弹,俄语在非俄罗斯族人口中的受欢迎程度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一直呈下降趋势,这在爱沙尼亚和立陶宛尤其明显。
根据立陶宛科学教育部统计,截至2006年俄语已无缘高中外语学习的前三名,选择英语、德语或法语为第一外语的学生占到96%。不过,俄语是78%的高中生的第二外语选择。针对波罗的海国家俄语式微的趋势,俄罗斯政府赞助的"俄罗斯世界(Russkiy Mir)"基金会2008年在爱沙尼亚开设了一家俄语中心,在拉脱维亚开设了两家,2009年又在立陶宛开设了一家。而且俄罗斯政府从2006年起就积极提供奖学金和会议邀请,促进教育交流,增加在俄接受教育的机会。不过俄罗斯的教育体系没什么吸引力,所以波罗的海国家的青少年大多选择在国内上学或者去欧盟国家留学。
根据约瑟夫·奈的理论,信息革命创建了真正的共同体,因为传统国界已经失去其重要性。借助媒体的影响力,俄罗斯极其成功地建构了一个真正的共同体,不仅包括俄罗斯族裔,还包括那些文化上、语言上、意识形态上依然与俄罗斯相联系的波罗的海国家民众。众所周知,俄罗斯的印刷和广播媒体大多由政府控制,所以俄罗斯将其用作海外实施软实力的工具也无甚稀奇,而俄语的普及和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的众多俄罗斯人口则为此提供了便利。First Baltic、RTR Planeta和NTV Mir等电视频道,俄罗斯和波罗的海国家当地的俄语报纸,新闻门户网站以及广播电台都是带有俄罗斯政府倾向的信息传播的重要工具。
媒体还为一些波罗的海国家的组织和政治团体设定议程,加强忠于俄罗斯的那一派政治力量,并为特定的政策寻求支持。比如,在2010年拉脱维亚的议会选举中,First Baltic就含蓄地为俄罗斯少数民族政党和谐中心联盟拉票。2007年,俄语媒体试图塑造爱沙尼亚俄罗斯少数民族群众对塔林苏联纪念碑迁址事件的认知,并很大程度上通过对事件的不实报道引发了随后的暴乱。比如说,俄语媒体曾经报道爱沙尼亚当局毁坏了纪念碑。2007年的事件显示,俄罗斯影响力之广甚至触及俄裔的爱沙尼亚青少年,他们从没在苏联时期生活过,却在示威中举着"苏联永存"的标语牌。
甚至在立陶宛这个很少有人使用俄语的国家,俄罗斯资本也设法主导了媒体。2009年,属于俄罗斯的立陶宛Snoras银行对立陶宛晨报(LietuvosRytas)集团的持股加大到34%。该集团是立陶宛最大的传媒集团,旗下有主要的全国性日报、一家电视台、一个新闻门户网站和几种刊物。俄罗斯权力在媒体的强化,还有新启动的文化节和语言中心,都证实了俄罗斯政府对维持俄罗斯传统文化影响力的重视。
最后,俄罗斯对居住在邻国的"同胞"或俄罗斯族裔的移民政策也是其施加影响力的有力工具。这是俄罗斯用于维系同胞忠诚度的文化政策最有效、最有渗透力的一面。无论住处和其他国籍情况,俄罗斯族裔都可以自动获得俄罗斯国籍。俄罗斯为俄罗斯族裔提供保护,这一点很关键。2010年发布的《俄罗斯2020年前国家安全战略(Russia's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to 2020)》与2000年公布的原则相一致,声称俄罗斯会通过政治、经济和其他手段保护俄罗斯公民和海外"同胞"的权利和利益。这一战略也强调,同胞团结是达成俄罗斯外交政策目标的工具之一。例如,2008年俄罗斯为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而与格鲁吉亚开战,"保护俄罗斯公民"就是主要动机之一。俄罗斯的国籍政策自然引发了波罗的海国家的忧虑,因为俄罗斯政府动不动就抗议俄罗斯少数民族得到的待遇不佳。同胞政策的初衷和实际作用就是充当外交谈判的杠杆,这样一来,俄罗斯族少数人口不需要牵涉到具体的争端中俄罗斯也一样能打"俄罗斯族裔牌"。
拉拢商业和政治精英
俄罗斯软实力的另一种形式是将商业和政治精英拉拢到为俄罗斯服务的关系网络中来。拉拢的手法包括贿赂、金融激励、诉诸俄罗斯关系网络导向型而非市场导向型的商业文化,主要特点就是暗箱操作、腐败和试图影响政治体制和政治过程的运作。在波罗的海的商业领域,大多数精英都是前苏联的"干部(nomenklatura)",为了经济利益一直为俄罗斯政府效力。俄罗斯族裔占一部分,其余的就属于当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种族。如前所述,他们在能源领域影响力很强,他们的成功营利是依靠与俄罗斯国家天然气公司和卢克公司等俄罗斯能源巨头的紧密联系。最典型的例子就是Itera、Dujotekana、Vikonda和Stella Vitae等天然气供给商,他们的股权结构都不透明,但都与俄罗斯国家天然气公司有关联。
因为被俄罗斯拉拢的商业经营往往直接、间接地与政治活动有关,所以俄罗斯的商业文化也影响到波罗的海国家的政治文化。比如,立陶宛经济大臣、现任欧洲议会成员兼Vikonda公司的前所有者维克多·乌斯帕斯基赫(Viktor Uspaskich)就生于俄国(据称他目前仍持有俄国国籍)。Dujotekana公司的大股东Rimantas Stonys是2006至2008年间立陶宛政治的关键性幕后人物。在2010年的拉脱维亚议会选举中,相传为前克格勃官员、现任天然气供给商Itera总裁的JurisSavickis是"为了美好的拉脱维亚" (For a Good Latvia)联盟的重要成员并为其出资,而该党由拉脱维亚政治的两个重要人物Andris Skele和Ainars Slesers领导。
但也不能就此下结论说波罗的海能源和运输相关的所有精英都为俄罗斯服务。波罗的海国家也有一些利益集团反对与俄罗斯的紧密联系,要求与西方靠拢。还有些人物和集团很难明确归类。比如,备受争议的拉脱维亚文茨皮尔斯市市长Aivars Lembergs曾经接受滥用职权的调查,他与俄罗斯政府关系十分复杂,但又在前些年坚决抵制俄罗斯收购文茨皮尔斯港口公司(VN)。
政党资金来源不透明、腐败、政治游说,以及政治领域对商业集团的依赖都是波罗的海国家政治的显著特点,不过在爱沙尼亚程度可能相对较轻。虽说政治游说和政党融资都是普通的政治活动,也不一定不合法,但在波罗的海国家这些活动经常采用腐败和暗箱操作的方式进行,与当地政府对欧盟标准的承诺相悖,也不符合国家利益,相反却符合俄罗斯国家天然气公司等与俄罗斯政府密切联系的俄罗斯公司的利益。
俄罗斯政府也通过拉拢某些政治集团向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的政治体系直接施加影响力。因为波罗的海国家亲俄政治关系网络的成员和活动情况并非完全透明,所以此处也无法详细记录他们的活动。不过相关活动的方方面面都引起研究者的兴趣,同样也引起三国安全部门的注意。
几个例子可以很好地证明俄罗斯拉拢政治势力的做法及其效率。爱沙尼亚秘密警察从2011年起至今都在调查塔林市市长、中间党领导人Edgar Savisaar接受俄罗斯铁路公司赞助一事,这只是最近的一个例子。Savisaar被控充当"莫斯科影响力的代理人",接受俄罗斯铁路公司总裁Vladimir Yakunin 50万欧元的赞助,用于中间党在2011年3月议会选举中的竞选活动。2004年,立陶宛时任总统罗兰达斯·帕克萨斯(RolandasPaksas)因为其与俄罗斯商业利益集团的密切联系而被弹劾。立陶宛前总理、组织近乎瘫痪的立陶宛农民党(Lithuanian Peasants Party)的现任领袖卡济梅拉·普伦斯克涅(KazimieraPrunskiene)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与俄罗斯有紧密的个人和政治联系,这来源于她的前立陶宛共产党党员身份、相传的前克格勃关系,以及俄罗斯当局于2005年授予她及她的后裔的"俄罗斯女公爵"头衔。作为苏联时期的遗产,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拉脱维亚的商业领域被俄罗斯族裔把持,他们当中许多是工业经理、"干部"或者克格勃官员。不过后来拉脱维亚族裔主导了政治领域,他们在商业领域的影响力也相应提高,甚至与俄罗斯建立了合作关系。现在Andris Skele、Ainars Slesers和Aivars Lembergs等拉脱维亚政客都与俄罗斯政府和能源公司关系复杂,不过通常都是实用主义的合作关系。
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国家施加影响力的另一维度就是俄罗斯有能力为其设定政治议程,并缩小其统治精英的政策选择范围。约瑟夫·奈强调了软实力的一个重要方面--"令其他人自觉不现实而无法表达其政策偏好从而操纵政治选择议程的能力"。俄罗斯政府将"不合作的政策"与提高能源价格挂钩,这让很多人觉得,执行某些符合波罗的海国家利益的政策是危险的。结果就形成了一种政治自我审查。波罗的海国家的一些左翼政党、商业利益集团和媒体对这一观点深信不疑,所以支持与俄罗斯保持紧密联系,理由是这可以带来经济利益和能源安全。同样,恐惧情绪在中间-左派政党中蔓延,担心所有权分离政策以及将资产出售给俄罗斯公司以外的投资者等对俄不合作政策会带来的后果。
结论:俄罗斯影响力的意义
波罗的海国家加入欧盟和北约之前的那段时期,瑞典外交大臣卡尔·比尔特(Carl Bildt)曾将波罗的海国家与俄罗斯的关系称为试验俄罗斯放弃对其"近邻"的帝国主义野心的"试金石"。考虑到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地区的软实力和硬实力,这一试金石至今仍有效。俄罗斯仍然坚持宣称有权在其认为与俄罗斯利益相关的波罗的海国家政策领域维持主导性影响。一国运用软实力、政治游说、经济政策和文化联系来促进其外交政策目标,这本来没什么不正常,但问题就是,俄罗斯达成这些目标的方式往往有损目标国家的主权和核心利益。
不过,如果考虑一下历史背景,那么对俄罗斯的评判可能会略有调整。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地区的影响力可以说是固有的,是沙皇及苏联时期的历史遗留和俄罗斯现行政策的共同结果。在其中两个波罗的海国家,俄罗斯族裔和俄罗斯文化本来就是其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这种跨国境的民族归属感并不需要特别去维系。同样,波罗的海地区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也来源于苏联时期双方紧密的相互依赖。1991年以后前苏联成员国成为俄罗斯能源出口欧洲的走廊,所以俄罗斯想在这些国家的能源政策中保留一定的利益也不奇怪。俄罗斯从苏联的遗产中获取影响力,这本身不算什么可耻行径。在邻国的政策领域中维护自身利益,这本身也无可非议。
限制波罗的海国家政策选择的那些缺陷很多都是其自身造成的,这也是塑造该地区政策背景的重要方面。本文着重分析了政党的脆弱性、个人的腐败行为、政府服务专业性缺失以及政治精英相对不成熟。俄罗斯族裔对俄罗斯政府的忠诚一方面揭示出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民族融合的失败,另一方则显示出俄罗斯同胞政策的成功。波罗的海国家无法摆脱能源依赖,也反映出其精英没能有效解决固有的问题。
本文的主旨并非指责俄罗斯造成了这些缺陷,而是要指出,俄罗斯试图保留这些缺陷并阻碍那些试图克服缺点的行为。这一点正是俄罗斯影响力与欧盟、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和美国的影响力的不同之处。俄罗斯政府采用的方式也与西方社会对软实力的普遍理解大相径庭。俄罗斯软实力是用来分化而非团结,引发担忧而非排忧解难。前文举出的种种例子说明,俄罗斯的软实力通常含有一些硬实力的因素。在这种情况下,波罗的海国家认为俄罗斯的主要利益就是破坏其独立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此一来,这一地区的政府和民众就很难在俄罗斯的合法利益和非法利益之间划清界限,更别说在两者间取得平衡并将"睦邻友好"从口号变为现实了。
本文还指出,俄罗斯的行为引发了广泛的忧虑,并不代表俄罗斯施加影响力总是成功。俄罗斯施加影响力取得成功,往往是软硬手段兼施的时候,尤其是软实力和硬实力一明一暗的情况。正如前文所述,这一做法在经济投资和天然气基础设施收购等方面屡试不爽。但也有极少数情况(最明显的就是2007年俄罗斯对塔林苏联纪念碑迁址事件的反应),俄罗斯软实力和硬实力搭配不佳,结果适得其反。
本项研究也提出了两个更宽泛的问题。从地理上说波罗的海国家现在是西方的一部分,但这是否意味着它们已经融入西方?在军事和安全领域,这没什么好怀疑的。从经济领域的许多方面和世界银行的"经商便利度(ease of doing business)指数"来看,答案应该也是肯定的。但在其他领域(尤其是能源领域,但不限于能源领域),政治和商业文化还是受到俄罗斯这个前帝国的强烈影响,并且反映出俄罗斯的帝国式价值观。波罗的海国家的案例说明,一体化既非铁板一块,也非不可逆转。西方国家的认知该调整了。
第二个问题更加棘手: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国家的政策说明,关于冷战后的欧洲秩序,俄罗斯还有更大的野心。如果对俄罗斯创建"完整和自由的欧洲"的决心曾有过什么怀疑的话,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关于俄罗斯在"特权利益"地区的权利的言论估计也已经打消了这些怀疑。本文的任务是指出,尽管波罗的海国家已经加入北约和欧盟,俄罗斯仍不愿放弃从前的"特权"。但这一"历史上的"特权关系,其外延究竟在何处?如果加入北约和欧盟都不能为其划界的话,难道说界限永远都是前苏联和前华约成员国的边界?涉及前苏联和前华约成员国时,不单是俄罗斯的政策,有时甚至连西方的政策都以此为默认的前提。有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本文未能深入探讨:特权范围的界限是固定的、由俄罗斯政府承认的,还是暂时的、由多种力量相互作用造成的?照理说,欧元区危机会引发对这一问题的重新审视。
展望未来,俄罗斯影响力的强弱必然会有起伏。各种力量的相互作用是动态的,俄罗斯文化和价值在波罗的海地区的吸引力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些都随着全球发展态势、俄罗斯的经济状况和波罗的海国家的国内条件而波动。二十一世纪最初的五六年,对经济发展和加入欧盟、北约的乐观态度使波罗的海国家经济一度繁荣,相比之下,经历了最近的全球金融危机,波罗的海国家大部分民众对俄罗斯及其政府的态度都有所好转。如果欧盟和美国希望保持其对波罗的海国家的影响力并继续推广它们所代表的民主和市场经济等价值观,布鲁塞尔和华盛顿的决策者都不应当忽视这种波动性及其在波罗的海国家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