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35岁时,叶戈尔·盖达尔是俄罗斯副总理,带领这个国家开始了一场激进性的市场化改革;在53岁时,盖达尔是一位学者,在完成了提交给财政部长库德林的一份俄罗斯如何应对金融危机的报告后几小时,他平静地离去。12月16日,这位俄罗斯前代总理、经济学家在家中伏案写作时突发脑血栓去世。在他的案头,除了学术报告,还有一本没有写完的童书。

　“上世纪90年代初期,盖达尔将国家从饥饿、内战和分崩离析中拯救了出来。在俄罗斯乃至全世界的历史上,就智慧的力量,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清晰把握以及愿意做出最艰难、但也最必要的决定而言,很少有人能与他比肩。”俄罗斯纳米技术集团总裁,私有化改革的领导人阿纳托利·丘拜斯在博客中为他曾经的亲密战友写下悼词。

　　盖达尔一生中最为著名的,就是他在1992年在俄罗斯推行的“休克疗法”。解体后的俄罗斯当时面临着商品和食品严重匮乏,国家债台高筑,黄金储备严重不足的窘迫境地,面对这样的一个“烂摊子”,盖达尔在当时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支持下,领导着为数不多的俄罗斯改革者,大刀阔斧的展开了以取消价格管治为主的激进式市场化改革。

　　这项改革一方面使商品贸易体制饱和,另一方面又导致通货膨胀爆发,普通民众银行存款急剧贬值。为此,盖达尔受到了俄罗斯国内外经济界的批评,将上个世纪90年的经济下滑归咎于他。

　　曾与盖达尔有过多次学术交流的社科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副主任邢广程告诉本报记者,在他看来,盖达尔是一个优秀的经济学家,但并不是成功的改革家。他理想化的改革方案无法与俄罗斯的实际相融合,最终导致了失败。但是随着俄罗斯逐步迈上市场经济的轨道,他的勇气和对信仰的坚持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理解。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在向盖达尔的亲属发去慰问电中写道;“在重要的变革年代,他敢于承担责任,采取了不得人心,但又非常必要的措施。”而俄罗斯总理普京则认为,在俄罗斯历史转折时刻,盖达尔出色地完成了自己肩负的重担,表现出了很强的专业性和个人品质。“盖达尔的去世对俄罗斯来说是个重大损失。”普京说。

　　“休克疗法”之父

　　在1992年的新年之前,很少会有人将这个身材不高,圆脸,眼神柔和的经济学家,和埋葬俄罗斯传统经济制度的改革者联系起来。这位出身文学世家的经济学家继承了一个令人羡慕的姓氏。他的祖父阿尔卡季·盖达尔曾是布尔什维克的革命英雄,革命胜利后他成了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作品《铁木尔传》甚至风靡中国。

　　出身红色知识分子家庭的背景让盖达尔得以接触大量西方先进的自由主义经济学著作。大学毕业之后,他当过杂志编辑,其后加入苏联计划局,负责检查如何振兴摇摇欲坠的计划经济体制。逐渐的,他以主张激进的经济改革而渐渐引起叶利钦政府的注意。

　　1991年底,来自叶利钦的一个电话,改变了这位学者型经济学家一生的轨迹。他被任命为国家副总理,走进了计划经济体制的核心——国家计划委员会的办公大楼,开始推行被称为“休克疗法”的自由主义经济改革。

　　改革从1992年的新年开始。俄政府规定,从1月2日起,放开90%的消费品价格和80%的生产资料价格。物价放开头三个月,收效明显。盖达尔满意看到星星点点的私人商品交易开始出现,市场出现了复苏的迹象。可没过多久,物价扶摇直上,到6月份,工业品批发价格上涨14倍。而在之后的几个月内,物价更是狂飙60倍,黑市也大规模出现。

　　随后,盖达尔出台了财政、货币“双紧”政策,企图以此化解通货膨胀。但措施并没收到效果,企业萎缩,失业严重。

　　紧接着,改革派继续在俄罗斯推行大规模私有化。通过俄政府的无偿赠送,每个俄罗斯人领到一张1万卢布的私有化证券,总价值相当于国有财产总值的1/3。人们于是可以凭证自由购股。但是这项改革最终并没有收效,只造就了少数的寡头。

　　但是最终,在面对着反对改革的声浪、一部分人对盖达尔及其领导的改革派的憎恶以及俄罗斯杜马的拒绝后,叶利钦转向了更让人放心的维克多·切尔诺梅尔金。1994年1月,盖达尔承认,激进改革所要付出的代价远超自己想象,休克疗法以失败告终,同时,叶利钦解除了盖达尔所有政府职务。

　　为理念辩解,为后果负责

　　休克疗法失败后,盖达尔从权力巅峰走向幕后,但争议却一直陪伴着他。俄罗斯高等经济学院博导、前经济部部长叶夫根尼·亚辛认为,盖达尔虽然“最终使俄罗斯脱离了使其陷入深渊的道路”,但他在民众眼里仍然是他们所历经的众多沉重事件的责任人。

　　“盖达尔承担了很多并不应该加诸他身上的政治负担。”中国社科院一位研究俄罗斯的学者认为,作为在俄罗斯经济学界享有数一数二影响力的经济学家,只有盖达尔得以亲自操刀在政府里主持一线改革,而支持他的,只有对经济缺乏了解、朝令夕改的叶利钦。在离开政坛之后,盖达尔独自承担了失败。他一直为其改革理念辩解,但也多次表示对“休克疗法”的后果负责。也因为此,在诸多批评的同时,俄罗斯各界几乎众口一词称赞他的勇气。

　　前俄罗斯经济部部长、现任俄罗斯金融集团总裁安德烈·涅恰耶夫表示,盖达尔本人认为他的功劳在于上个世纪90年代初国家避免了内战。他说,盖达尔是“传奇般英勇的人物,他很清楚,他的改革难实施,他本人也将被咒骂”。改革的另一位亲历者,现任阿尔法银行总裁,前俄罗斯对外经济联络部部长彼得·阿文也认为,很多人因为盖达尔的改革而憎恨他,但这并不公平。“盖达尔并没有害怕改革,而其他人都害怕。”

　　市场经济的信徒

　　远离政坛的盖达尔并没有停止对俄罗斯的经济发展的担忧。他回归到学术,与他的一些同仁创建了旨在研究俄罗斯和世界其他国家经济转型情况的转型经济研究所,并转向写作,于2006年出版了《帝国的衰亡:现代俄罗斯的教训》,记述了他曾在其中发挥关键作用的这场经济转型。终其一生,他对于他所推行的理念都十分虔诚。

　　据邢广程介绍,在他1996年与刚刚下野不久的盖达尔的交流过程中,盖达尔一如既往的推崇他所推行的改革理念,他仍是崇尚西方改革派道路最坚定的分子。而在其后多年与盖达尔的交流过程中,邢广程认为,他的观点始终没有改变,只是程度有所不同。

　　也正是由于对信仰的虔诚,在刚被叶利钦作为牺牲品踢出联邦政府不久,盖达尔在1993年的俄罗斯宪政危机中坚定地站在叶利钦一边,他登上电(600627,股吧)视节目,在当时形势完全不明朗的危急关头表达对叶利钦的支持,并呼吁莫斯科市民一起去被围困的议会大厦支持总统。在三年之后,当叶利钦日益偏离盖达尔相信的正确路径时,盖达尔又毫不客气地写信给叶利钦要求他放弃竞选总统。

　　当提到中国的市场经济改革时,盖达尔向中国记者表示,面对中国经济上世纪70年代末的复杂局面,中国政府的改革开放政策没有照搬国外的做法,而是首先从农村搞起来,并放开私人买卖,“这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实际上,盖达尔在俄罗斯经济领域的影响也一直没有消退。他是政府改革顾问委员会的成员。作为资深的智囊,他对俄罗斯现行的经济政策、信贷政策都具有极大的影响。在他的推动之下,俄罗斯建立了石油储备主权稳定基金。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里,他像他的祖父一样,在写作一本献给儿童的书。对盖达尔而言,最大的遗憾,是休克疗法之后“事情的进展比我预期的要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