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案不是善恶之战，也不是“亲欧洲的民主派”季莫申科与“亲俄罗斯的专制派”亚努科维奇的决斗；尽管如此，此次审判仍可能危及乌民主及该国加入欧盟的希望。

　　与干巴巴宣读冗长判词的31岁主审法官相比，50岁的女被告几乎拥有一切：美貌、财富、名声、学位(经济学博士)，而且曾经权倾一时。她就是两度出任乌克兰总理的该国女首富尤莉娅·季莫申科，她也是2004年“橙色革命”的发动者之一，去年还差点当选总统。

　　难怪在数小时的判词宣读过程中，由丈夫和女儿陪坐左右的季莫申科懒得理会法官，不是阅读手上的白色iPad，就是告诉在场记者，这是总统亚努科维奇对她的“政治私刑”，使国家倒退到1937年——大肃反的最黑暗时期；她要告到欧洲法庭，捍卫自己的清白。

　　法官基列耶夫宣布，季莫申科2009年滥用总理职权，下令乌天然气公司以高于欧洲行情的价格与俄罗斯签署油气供应协议，致使这家国营公司损失1.9亿美元。

　　法庭判处她7年徒刑——滥权罪名的最高刑期(这也是检方要求的)，外加剥夺政治权利3年，赔偿1.89亿美元损失。这意味着她无法参加明年的议会大选。

　　法官话音未落，庭上的季莫申科支持者齐声呐喊：“可耻！”更多人在闻讯后走上基辅街头，举行抗议示威。

　　判决让乌当局受到东西夹击

　　这桩官司还有一个奇怪之处：判决结果在国际上无人喝彩。不仅欧盟大加挞伐，连人们以为亲近亚努科维奇的俄罗斯都很有意见。

　　欧盟对外政策高级代表凯瑟琳·阿什顿当天谴责说，此案的审判“不尊重司法过程应公平、透明和独立的国际标准”，“不幸地证明法律被有选择地使用——对反对派和前政府领导人展开带有政治动机的诉讼”。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呼吁，乌克兰应尊重法治、基本人权和司法独立。

　　俄罗斯外交部发表声明指出，“在很多国家的领导人和世界公众看来，此案的整个司法过程完全是出于政治原因启动的”；季莫申科被指控的理由并不正当，因为有令人信服的证据显示，当初的合同严格遵守俄乌法律及相关国际法。声明强调，原合同必须继续履行。

　　俄总理普京也向媒体表达不满：“我实在不明白季莫申科因为什么被判了7年，她自己什么都没有签过。所有合同都是在Gazprom和Naftogaz(俄乌国营天然气公司)之间签署的。”案件的焦点毕竟是与俄方的交易，并且就是在普京的主持下进行。

　　乌克兰与欧盟定于10月20日开会讨论双方签署《联盟协议》的最后细节。协议将为双方建立自由贸易区铺平道路，这也是乌被欧盟接纳的第一步。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追求对象，实在不是时候。

　　面对来自布鲁塞尔到莫斯科的一片讨伐之声，亚努科维奇似乎开始服软，暗示季莫申科可能被无罪开释：“今天法庭根据现有刑法的框架作出了决定。

　　这并不是最终的决定。”他领导的地区党上月曾提出，可以探讨从《刑法》中去除检方起诉季莫申科获所依据的条款。这一步骤可望在季氏上诉前完成。

　　眼看风波可能慢慢平息，不料第三天又横生枝节。乌克兰安全局侦查总局局长伊万·杰列维扬科13日宣布，正式控告季莫申科于1990年代企图侵吞4.055亿美元公款——她担任乌克兰统一能源公司总裁时，通过与前总理帕夫洛·拉扎连科勾结，将这家私人公司对俄罗斯国防部承担的4.055亿美元义务转嫁乌政府。这一罪名最高可判12年徒刑。

　　亚努科维奇里外不讨好

　　自去年2月竞选总统惜败(得票率仅落后对手3.5%)的三个月之后，季莫申科便刑事官司缠身。当局声称这只是在打击猖獗的腐败现象，但在反对派和外界看来，这些官司很难摆脱政治迫害的嫌疑。

　　专栏作者康斯坦丁·埃格特在俄新社网站写道，他的一个朋友在听说季莫申科获刑后打趣说，在乌克兰，服过刑是成为一个真正政治家的必备履历。别忘了一点，现任总统亚努科维奇也曾两度坐牢(因打架斗殴)。

　　埃格特认为，季氏被判刑是亚努科维奇迄今犯下的最大错误。首先他显示出自己要么报复心极强，要么就是一个懦夫，也可能两者兼有；这对他和他的地区党都是灾难。

　　其次，他使“没有原则、冷酷无情、只为权势生存的民粹分子”季莫申科成为很多人眼中的殉道者，使人们忘记1990年代她与俄天然气大亨之间的可疑交易，以及她对昔日盟友、前总统维克多·尤先科的背叛。让她一夜之间变成世界上最有名的政治犯。富有魅力和资源的季氏肯定会用足这一新的悲情地位。

　　第三，亚努科维奇达成了一个罕见的壮举：让莫斯科、华盛顿和布鲁塞尔三方以一个声音说话。俄、美、欧都谴责法庭的判决是对政治对手的恶毒复仇，这无疑也是事实。此案几乎是俄前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案的翻版。

　　接下来，乌总统将骑虎难下：如果赦免季氏，她将宣告胜利；如果继续关押她，至少就得把她关到2015年——俟下届总统选举过后，这很可能使季莫申科俨然成为当代曼德拉。

　　亚努科维奇以为，该案的判决结果等于告诉俄罗斯和全世界，2009年签署的俄乌天然气协议无效，乌方不必再按合同价购气。但无异于挨了一记耳光的普京，怎肯轻易让步。

　　亚努科维奇眼下有两个选项：要么以更专制的方式统治，对独立媒体和政治对手加大压力；要么悄悄告诉上诉法庭推翻原判，好声称乌司法保持了独立。只是没有人会相信。

　　“输掉选举不是犯罪”

　　美国《华尔街日报》发表社评，将季莫申科案判决称为“基辅闹剧”。

　　文章回顾说，今年8月亚努科维奇曾在该报撰文夸耀，乌克兰已成为一个“有活力的现代国家”，即将冲刷掉“苏联腐败的残余”，走上成为“一个自豪的欧盟成员国”的道路；但这些说法现在显得十分荒唐。

　　2004年11月乌克兰之所以爆发“橙色革命”，正是因为亚努科维奇被宣布为总统选举的赢家，但反对派和国际观察员则谴责选举结果是假的，大规模抗议于是爆发。当局被迫重新举行选举，最后亚氏承认落败。

　　评论指出，“橙色革命”中当选的尤先科-季莫申科政府，并没有对亚努科维奇及其盟友采取法律行动。去年他以微弱优势击败季莫申科，真正地当选了总统。

　　“在现代民主政治中，政治分歧通过政治手段解决，政策分歧不会被罪行化。但在亚努科维奇先生统治下的乌克兰并非如此，它通过恫吓和起诉攻势打击反对派。”文章写道。

　　“与往往选择戴上一张尊重司法的假面具的专制政权相同，亚努科维奇先生的政府也试图与此案的审判保持距离，祭出了权力分立、法治国家的陈腔滥调。

　　“但如果他真心想使乌克兰加入‘有活力的现代国家’行列，他可以通过结束对反对派的司法迫害、允许季莫申科女士等人自由参加明年的议会选举作出宣示。在民主国家，输掉选举不是犯罪。亚努科维奇在摆出改革家的样子之前，不妨更仔细地考虑这一点。”《华尔街日报》建议。

　　季莫申科并非乌民主的象征

　　基辅世界政策研究所所长阿廖娜•盖特曼丘克投书美国《国际先驱论坛报》，指出“没人真正相信乌克兰的司法独立性，也许只有亚努科维奇总统和他的圈内人是例外”；“事实上，本案可以被看作乌政治的一个新篇章——带政治动机的刑事诉讼。”

　　作者分析说，亚氏的动机有二：一是解决掉一个自“橙色革命”之日起，就让他觉得如芒在背的反对派首领；二是把季案用作迫使俄罗斯降低天然气价格的杠杆，使俄方成为一笔非法交易中的从犯。

　　这位西方眼中的亲俄派之所以与俄方闹得不愉快，是因为他的政府认为，俄目前的供气价有失公平。亚努科维奇上台后，为了促使俄方降价，曾作出两个示好姿态：将克里米亚半岛俄海军基地的租借期延长25年至2042年；承诺乌不会加入北约。

　　不料这两个要求刚刚满足，俄方又新增两个：乌加入俄与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结成的关税同盟；俄乌天然气国企合并——这等于让克里姆林宫控制了乌克兰全国的输气管网。

　　然而将季莫申科判刑却是一个极其不智之举，到头来可能成为对亚努科维奇自己的政治宣判。

　　他本应让季莫申科成为2015年自己竞选连任的主要对手，因为乌公众对政坛老面孔早已厌倦，对季氏尤其不信任；新面孔对亚努科维奇的威胁反而会更大，而季氏作为政治受害者，比活跃在政坛对他更有害。

　　近期一份民调显示，作为总统的挑战对手，37岁的“变革阵线”领导人、前外长阿申尼•亚岑纽克的支持度高于季莫申科。

　　至于当局为什么会冒得罪欧盟的风险，文章的看法是，总统的一些顾问相信，欧盟谈判者只是把季案用作阻碍乌克兰加入欧盟的一个借口；不管季案结果如何，欧盟最终都会签署联盟协议。

　　联盟协议一旦签署，乌克兰将无法再加入俄白哈关税同盟，并将不可逆转地踏上加入欧盟之路。

　　与西方人的想象不同，季案不是善恶之战，也不是“亲欧洲的民主派”季莫申科与“亲俄罗斯的专制派”亚努科维奇的决斗；季氏并非乌克兰民主的象征，也不代表乌投奔欧盟的选择。但尽管如此，此次审判仍可能对乌民主以及该国加入欧盟的希望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作者最后指出。

　　或许是出于对宿敌的痛恨，让亚努科维奇走出“一着失算，满盘皆输”的臭棋。接下来的悬念是，他是否还有可以为自己脱困解厄的后手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