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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3日,俄罗斯前总统叶利钦在莫斯科病逝,按照东正教的习俗,4月25日被安葬在莫斯科的新处女公墓,与俄罗斯历史上的众多名人长眠于此。其实应该是“新女隐修院公墓”
新处女公墓位于莫斯科西南区莫斯科河的河湾处,它和著名的新女隐修院只有一墙之隔,新处女公墓也因为新女隐修院而得名。很久以前,这里就有一座小的女隐修院,因为地处偏僻、甚是荒凉,所以历来是割断情丝、舍弃红尘的女人们的最后归宿之地。1512年,瓦西里三世大公在征战斯摩棱斯克之前许下心愿:若能攻占该城,他将在女隐修院的旧址上新修一座女隐修院。攻下斯摩棱斯克之后,瓦西里三世果然拨出大量钱财和土地,在原来的女隐修院的基础上建造了一座新的女隐修院,并命名为“新女隐修院”。所以,这个公墓的名字,中文的译法是“新女隐修院公墓”才最为确当。不过,我们姑且约定俗成,就叫它“新处女公墓”吧。
从16世纪伊凡雷帝时起,新女隐修院就成了流放失宠的后妃、公主和大公们及贵族的女眷们的场所,甚至伊凡雷帝杀死的皇子也被葬在了这里。1689年,彼得大帝的姐姐索菲娅阴谋争夺帝王之权失败后,被送入修道院,最后归葬于新女隐修院中的斯摩棱斯克教堂。因此,新女隐修院中的教堂和空地实际上就成了这些失宠的后妃、公主、大公与贵族夫人们死后的墓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入葬这里也就成了非皇族、非贵族们的企望。到了19世纪初,一些俄国最富名望的教授、学者和艺术家得以魂归这块土地。新女隐修院中的墓地不可能继续扩大,于是就在新女隐修院北墙之外,新辟了一处现在被人们称作 “新处女公墓”的对显赫的世俗人士开放的“公众墓地”。这个墓地最新的入葬者就是叶利钦。
逝者的荣耀
正对着钟楼墙那边的土地是最早的世俗公墓。最早在那里安葬的是俄国那个时代声名显赫的作家、学者、艺术家。到了20世纪初,尤其是在苏维埃政权的年代里,除了知名的科学院院士、作家继续入葬这里外,国务活动家也开始进入这个墓地。卫国战争后,这里也成了一些功勋卓著的苏联英雄的墓地。在整个苏联时代,入葬这里有着十分严格的规定:只有那些有身份、得到社会承认、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如功勋演员、功勋活动家、功勋科技工作者、人民画家、人民作曲家等,才能被安葬在这里。这里的等级制度也逐渐森严起来,入葬这里成了逝者最大的荣耀。除了红场上、列宁墓后的国家顶级墓地外(那里葬的是国家元首和极重要的人物,如斯大林、勃列日涅夫等),新处女公墓成了莫斯科乃至苏联最尊贵、最有地位的墓地。进入俄罗斯时期后,这个传统依然如故。但是,新处女公墓几乎没有空地了。
新处女公墓是个林木葱郁的地方,高耸的白桦树组成的林阴道将墓地分割成几个大区:作家艺术家区、院士学者区、国务和社会活动家区、军人英雄区等。在作家区里,有果戈理的墓地,那巨大的棺椁上是他的黑色大理石胸像。它的对面是契诃夫的墓地。再不远处就是《苦难的历程》的作者阿·托尔斯泰的墓地。著名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的墓碑在一片葱绿的灌木丛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墓在一处僻静的小道旁,而它的旁边嵌入泥土中的一块墓碑是属于《恰巴耶夫》(即“夏伯阳”)的作者富尔曼诺夫的。院士学者区里有物理、数学、哲学等学术领域的开山人物,譬如在苏联时期设计了米格飞机的设计师米高扬的墓就在其中。而在国务和社会活动家区中可以找到米高扬、波德戈尔内、赫鲁晓夫、葛罗米柯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在军人英雄区,有许多人们从影视和文艺作品中早已熟悉的战斗英雄和社会主义劳动英雄。近年还开辟了一块入葬在俄罗斯和国外局部冲突地区牺牲者的墓地。当然,这种区域划分并不是绝对的。例如,苏联著名的芭蕾舞大师乌兰诺娃的墓地就在整个墓地中央甬道的正中央处,它的旁边是俄罗斯的幽默大师们的墓地。
墓碑的王国:不是死亡,而是永生
新处女公墓并不是一座通常意义上的墓地,它之所以名扬海内外是因为它有着其他墓地没有的特性。这里安葬的都不是普通的名人,这些名人都和这个国家的历史进程有着密切的联系,譬如赫鲁晓夫就因为他特殊的下台背景,未能进入克里姆林宫墙下的顶级墓地,而被他的继承者们“发落”到了这块“世俗之地”,如今,他黑色白两大理石的墓碑前鲜花常年不断。斯大林的夫人阿利卢耶娃和她生前与斯大林的恩恩怨怨至今依旧是人们经久不衰的话题。墓地的一位雕塑家曾经告诉我,斯大林在阿利卢耶娃下葬后三天里一直坐在墓旁的长凳上,不言不语,但三天之后,斯大林就再也没来过,也再没提起过阿利卢耶娃这个人。所以,俄罗斯人说,新处女公墓就是一部俄罗斯历史,在这里的林阴道旁和草丛里可以听到这个国家不同时代的脚步声。
这片墓地里有着独特的墓碑和纪念性石刻。俄国著名歌唱家夏里亚宾的墓碑耐人寻味,一尊半靠在床榻上的白色雕像,手指张扬着,脸微微向上仰视,仿佛陶醉于曼妙的音乐之中。阿利卢耶娃的墓碑是一尊半身像,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睛忧郁地看着前方的土地,低头沉思。奇特的是,无论你从哪个方向看去,她的白色胸像始终亭亭玉立,充满了生命的活力。至于赫鲁晓夫的黑白两色墓碑,则很好地反映了人们对赫鲁晓夫本人及那个时代的思考和评判。乌兰诺娃的墓碑是纯白色的,那是她在芭蕾舞台上塑造的不朽形象,婀娜多姿、温婉凄美。这里的每块墓碑都是独特的、不可替代的,无论是造型、立意,还是表现手法,都无与伦比,有些墓碑还是逝者生前自己的创意或杰作,也是他们一生画龙点睛的总结。这是一个墓碑王国,在这里,你领悟到的不是死亡,而是永生;不是落日的悲哀,而是朝阳升起的希望和思考。这是一个墓碑博物馆,当你徜徉其间,便会流连忘返,全因为那不可抗拒的艺术魅力。
普普通通扫墓人
在平常的日子里,到这个墓地来拜谒的人大都不是死者的亲属,而是些根本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有的是为了寻找他们敬仰的人,在墓前重温心中的敬仰;有的是为了寻觅到有关这些人的命运以及与之相连的这个国家的命运的种种答案和不解之谜;有的则是为了来这里欣赏艺术,欣赏凝结在石头和金属间永恒不变的力量与神奇;当然还有为数相当多的莫斯科人,定期来这里献花、扫墓。
我多次碰到过这样的扫墓人。有一次,在一位著名歌唱家的墓前,我碰到四个正在扫墓的女人,一切就绪后她们在墓前低声唱起了歌,那痴迷的神情令我难忘。我问她们:“这是你们的亲人?”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不!我们是他的歌迷! ”我有点惊讶:“歌迷?”她们说:“是的!只要他演出,我们就一定去看。现在他去了,我们就到这里来听他唱。我们知道,他会高兴我们来听他唱歌的……”这些女人很普通,但她们看似异常的举动所表达的正是她们来墓地的目的——倾诉对这位歌唱家的痴迷,无论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临别时,她们竟然对我说:“我们每周都是这个时候来,很固定,你下周来,我们给你带他的一盘录音带。”我很想赴约,遗憾的是,行程没有给我这种机遇。没过多久,我居然收到了她们的e-mail ,邀请我参加怀念这位歌唱家的聚会,可惜,我已经回国了。
还有重要的一点要提及,那就是新处女公墓没有下葬过商贾人士。俄罗斯的一些新贵曾向公墓提出买一块地作为百年之后的归宿,无论是多少钱也在所不惜。但他们都被婉言拒绝了:公墓之中已经没有空地,而且公墓的地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计价的。
新处女公墓对于俄罗斯人、特别是莫斯科人来说是神圣之地,是他们追思往事、寄托思念、慰藉心灵、憧憬未来的殿堂。这里特有的清静是不能被随意打破的,这是瞻仰者的守则。在很大程度上,新处女公墓是对这个国家的历史记忆之地,一个俄罗斯对传统习俗和道德进行重新认识和思考的“基地”。新处女公墓,一部俄国史。